在退出建筑时,我抬手往三点钟方向射了一枪。
油罐的蓝色铁皮破出个硬币大的口子,一簇艳红的火苗便顺着舔到外壁上来,爬上天宇文平静的睡脸。
他身边是宇寻和宇浩,三个人并肩靠在一起,好像靠着训练场边那棵大梧桐。
一到秋天梧桐叶子就窸窣下着雨,可刚跑完两万米根本动弹不得,便由着梧桐叶子落了满头满肩。
王源摁住我流血的左臂,我则用右手揽过千玺的肩,分担他伤腿的压力。
我们互相搀扶着跨过几名雇佣兵的尸体。脚下的泥地浸满了鲜血,松软得好像雪地。背后传来轰的一声,热浪扑上脖颈,几乎要燃起我的头发。
“就到这里吧,班长。”
千玺停下来,解下步枪递给我:“还有十三发子弹。”
我停下来,疑惑地看他,他却是一步也不再动了。
“有雷。”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。
“我给你拆出来。”
他摁住我的手腕,止住我抽匕首的动作:“总有人要活下来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”
“帮我照顾楠楠,他刚学会叫哥哥。”
一梭子弹扫到脚边,千玺猛力把我往前推,王源拽着我的一边胳膊往前飞奔。
背后的冲力鼓痛了耳膜,我踉跄了几步才站稳。待要回头,王源把手掌竖在我脸侧挡住我的视线:“别看了。”
“二班已进入目标建筑,四人阵亡,请求支援。”
足足四十五分钟,我们才进入目标建筑,这是以往任何练习中都不曾出现的糟糕成绩。
王源找到了无线电信号,通过步话机和总部联络着。
我用右手和牙齿在左臂上扎紧止血带,王源连忙站起来帮我。
“援兵什么时候到?”
“马上了。”他在止血带和我的手臂间垫进一根手指,箍紧之后又把手指抽出去。
“真是废物。”我骂道,“我们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弟兄,他们还在磨叽个什么劲儿。”
他贴着墙站到窗边,透过窗帘的缝隙往下看:“人挺多。”
厚实的窗帘挡住了大部分光线,屋子里很暗。我走到他身边,目光越过他的肩线,却发现他脸颊上的肌肉轻微地抖动着,像是愤怒又更像恐惧。
“源源,别怕。”
他当真不再发抖,转过脸来一双眼眸又深又静,好似时日长久孵出青苔的古井。
“打完这一仗,我们就在一起吧。”
那井中依然平静无波,住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王源。
“不要。”他说。
“你明明说……”
墙体突然剧烈颤动起来,扬下许多经年的尘土,再然后玻璃窗在冲击下碎裂。
这样的烈度,该是动用了火箭炮。
我们条件反射地抓起枪伏在窗边,瞄准镜的十字对上各自的目标。
两个人,三把枪,六个弹夹,一个工具箱。
一个命令——死守。
然而几枚子弹就暴露了我们的坐标,火力很快密集起来。敌人本无意珍惜子弹,被弹网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我们只是瓮中之鳖。
我屏住呼吸闭上双眼靠着墙根坐下,搁在腿边的M117透过作战服厚实的布料烧灼着皮肤。外面的子弹嵌上水泥墙时依然呼啸着,好像要直接钉上我的血肉。
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所在的房间存放了机密,他们并不敢把炮口对准了这边轰出个黑窟窿。
碎玻璃渣子随着炮声往下掉,噼里啪啦声音清脆,倒像是王源挂在自己床铺上的风铃。
那是只骨瓷做的招财猫,举着一只爪子憨态可掬,眼睛眯成一条线,脸上的花纹染着喜气的赤红和金。
招财猫中空的肚子里垂下一条短短的棉线,线上拴着同样质地的小鱼。
每次他爬到我上铺,小鱼就撞到猫肚子,乒乒乒地脆响。
我笑他是个孩子,他也理直气壮:“我本来就比你小啊,凯哥。”
他在我旁边,左手调试着步话机,右手控着扳机和枪把,丝毫也不放松。
老邓分外看重我们两个,这看重的后果就是各种名目的加训。学射击那会儿,他天天给我们加额外的五百发子弹,要求百分之八十的准度。
十多斤重的步枪扛在肩上,半天就磨出水泡,再半天就捣烂皮肉,后座力把虎口震出一道道细小的血口子。
我们趴在射击的软垫上,胳膊撑得酸痛,肱骨头几乎要滑出关节盂。我出枪比他快一些,总比他早上十几二十分钟打完五百发子弹。
每每那时,他就龇牙咧嘴地挪一挪枪,手指仍旧搭在扳机上,只松开紧抿的唇线:“凯哥,你等我一下。”
我就翻个身枕住软垫,汗水的气味冲进鼻子里。训练营建在郊区,白日里天很蓝,晚上的星光也总很好。
有一次我在他的枪声里睡过去,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发亮。早晨的第一度霜已经落下,在他乌黑的头发上盖上薄薄一层洁白。
他睡觉很老实,手脚都收得好好的,身子蜷在一处,一动也不动。
我伸出一根手指探到他嘴唇上面,浅浅的湿热的呼吸就卷到食指上,让人贪恋得移不开。
再闭上眼去,温热的气息却像小爪子在心头挠出痕来,平白夺走一个早晨的睡眠。
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,他动了动睁开眼,看了下周遭皱皱眉头,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射击场上睡了一觉,连忙翻身爬起来。
“该死,居然都天亮了。老邓会不会说我们?”
“王源,我们在一起吧。”
他往后撑着的手腕挨上冰冷的枪管,“嘶”了一声缩回手去,偏过头看着训练场边上的梧桐树发起了呆。
终于,他俯下身在我脸颊轻轻碰了一下。
霜降的早晨,我因为寒冷而发青的皮肤因为他落下的一个吻回暖出十里桃花。
他说道:“等战争结束吧。”
我走了个神,外面的枪炮声好像弱了点。正要探出身子去看,王源靠过来凑近我的耳朵:“他们进来了,援兵马上就到。”
我做了个知会的手势,他却又开口,湿湿的气流喷在我耳根边。
“老邓让我把这栋楼炸了,你出去等我。”
外面突然灌进来风,给闷热的屋子带来一丝凉爽,没有了玻璃的铁窗框打开又摔回去,乓的一声响。
“不。”
双手食指交叠比出联络手势,我试图加重自己的语气,可他似笑非笑地退开我身边,打开他的工具箱。
他从一排雷管中拣出一只拇指粗细的,掂了掂又换了更大号的一支。接着他剪下几段引线相接,眼睛看着我,手指却上下翻飞,动作纯熟得陌生。
“你先走,我掩护你。”我说话的时候刚好碰上某支机枪的卡壳,突兀的寂静里自己的声音毫无底气。
他低头拧了拧螺丝,抬头冲我笑,“那堂课你不是翘掉了吗。”
“你知道怎么选择爆破点,用哪个型号的雷管最合适吗?”
“成熟点儿吧,王俊凯。”
“我们都是大人了。”
我从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,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他麻利地做完了又一个炸弹,拿起一截雷管开始做下一个。
他的手指细长,屈起的时候关节凸起,像一座座小小的山脉。那些柔软的引线和塑料纸越过山脉变得规整起来,却仍然无从得知它们如何具有摧毁实打实的钢筋混凝土的威力。
我把训练营的爆破课翘得相当完整。
我一直认为爆破这样的技能对于特种分队来说毫无意义。如果真的战到退无可退,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去逃生。
可事到如今,我单纯强烈地希望着,在那堂课上我拿到过和射击一样的满分。
第五个炸弹也做完了,他抬眼对我笑:“凯哥,你该走了。”
红色和蓝色的线露在外面,天生就是一道选择题。
电影的主人公总会剪掉蓝线,留下代表姻缘的红线,然后这样阴差阳错地保住自己的性命。
我拽了拽蓝色的线,它纹丝不动。
王源是我肚里的蛔虫,他笑得比开头更好看:“剪掉哪一根都不行。”
脚步声已经很清晰,只要敌人走上楼梯,这里就是我们的死地。
他启动了第一个炸弹,液晶屏上开始倒数一分钟。
“安全距离是三百五十米。”
-老地方等你。
我用右手的关节在左手的手背叩击,敲出我们的暗号。
他虚握的拳头顺着沾满灰土的作战服从领口慢慢下滑到心口的位置。
-一定。
得到他一个承诺之后我好像突然有了底气,因为他从来不曾食言。
M117上满了子弹,几节弹夹沉甸甸地,把胸前的武装带坠下去。
“我会追上你的。”他把步话机递给我。
我解开作战的腕带,把一头系在屋内的燃气管道上,拉着钢丝绳沿外墙坠下。
落地之后我向外跑去,外面只有零星几个人把守,我几发子弹就撂倒了他们,十几秒内大脑一片清明,步伐坚定得自己都吃惊。
安全距离三百五十米,第四十秒的时候我越过界限,背后传来轰然巨响。我双腿软倒跪在地上,把面目深深埋在浸了鲜血的泥土。
旷野无人,周遭一片死寂,我听到自己的哭声从地底传来,遥遥招呼着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。
王源是我肚里的蛔虫,王俊凯也知道王源的每一个举动。
步话机里连电流的嗡嗡声都不曾有过,他的自说自话却从头到尾骗了我。
从来没有什么援兵。
我把训练营的爆破课翘得相当完整。
我一直认为爆破这样的技能对于特种分队来说毫无意义。如果真的战到退无可退,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去逃生。
“学那个干什么,我们又不会输。”
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你可要来救我啊,源哥。”
他不说话,右手虚握成拳,顺着军绿色T恤从领口慢慢下滑到心口的位置。
-一定。
The 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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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然是酥酥aunty的频,最后的战役,av1721538。
原频更赞,原谅我只能写成这样。
写文慢到自己都害怕。